有 兩 條 腿 的 紅 蘿 蔔

Ugly Beauty

TEXT│沈倩如 ILLUSTRATION│ Yiche Feng

因工作需要，我買漂亮又上相的造型食材；然而，日常生活，我買因賣相不佳而被超市退貨的醜食。完美與瑕疵的矛盾。 我在波士頓的舊家後院有個菜園，每樣菜僅種一至兩棵、好玩居多，談不上自給自足。剛開始，每棵都長得不錯；到後期，有的長得過小或過大，有的則是一副滑稽樣，像是我收成過伸著兩條腿的紅蘿蔔。 有人告訴我，紅蘿蔔的皮可拿來燉湯，葉子可做青醬，可是沒人告訴我，長得怪亦可美味。我抱著實驗精神用這個怪模怪樣的東西做了一鍋牛肉咖哩。可能我沒期待，可能我付出勞動，咖哩濃郁滿溢，蘿蔔咬下去的每一口都迸出清甜。  

不中看不見得不好吃。種菜人有類似的經驗，知道賣相不佳的農產美味不遜色，上市場買菜，不以外表為唯一採買條件。我曾幾次到蘋果園摘蘋果，人家往上看果實，我往下找掉落地上的，只要沒被鳥大肆啄過或嚴重摔傷，我都能接受，它們的口感與甜味也未曾讓我失望過，甚至更好。有果園的朋友說，外皮醜醜的柳丁其實日曬特別多，會特別甜。我沒去證實他的說法，倒是記得他給我的那袋醜柳丁甜又多汁。 可惜現實相違。農場和批發商的醜食物往往因無法通過超市品管，慘遭退回。既然難賣，農場乾脆不收成，卻仍得投注處理成本；有收成的則將之加工製成汁或送到食物銀行，轉給弱勢家庭。美國有幾家大型超市增闢醜食區，以折扣吸引消費者，惟效果不彰，已放棄；有幾家還在努力中，而醜食專賣公司也在近幾年興起。

{ 人不是大地的唯一居住者。取之於大地，回饋於大地。 把醜食當作最重要的食物，善心使用， 是我友善對待環境所能做的最微薄的事了。 }

我因食物攝影工作，有時與造型師或作者一道上市場，挑選最上相的造型食材。比如，蘋果外皮要完好無斑，瘀青撞傷絕對不行。為了不過於執著，我們能想到的應對即是把不夠漂亮的果實切開，讓裡層入鏡，不顯示外表。 至於日常，我在幾個月前加入醜食公司的訂購行列，每周固定收到一箱說是賣向不佳，但在我來看多是正常的蔬果，只是偶見連體的蘑菇、巨大的甜菜根、彎腰的黃瓜。每次我都帶著好奇等待這些被拋棄的農產品，漸漸地，它們成為我生活的一部分，而我做的，就是用它們製作美味。 上週日午前，我收到一箱顏色不夠飽滿的蘋果、幾顆迷你洋蔥、橙綠相混的綠椒、身材不像南瓜的南瓜、一包沙拉 散葉、一節蓮藕、一顆看不出瑕疵的白花椰，還有一串我認為是意外進來的葡萄。心裡盤算用蘋果和洋蔥烤隻雞， 南瓜切片抹點酒與味噌煎一煎，蓮藕薄切微炸，白花椰菜煮鍋濃湯，綠椒沙拉拌油漬醋。光是想著，已有被好好款 待的感覺。 人不是大地的唯一居住者。取之於大地，回饋於大地。把醜食當作最重要的食物，善心使用，這是我友善對待環境 所能做的最微薄的事了。剛搬來現在的家的第一年，我在後院種了幾棵菜，卻因沒時間照料，如今已荒廢。或許等 天氣涼了，我再度拾起鏟子，重新整地種植。

沈 倩如 Lisa Shen
旅居美國的沈倩如，原先從 事 產 業 研 究 的 工 作，現 為 當 地 專 業 攝 影 師，作 品 可 見 於 BBC、ELLE、Food & Wine、 美 國 Condé Nast、Time 及 德 國 Bauer 與 北 歐 Egmont 等 集 團 雜誌。起初拍攝食物僅是放在部落格作為生活記錄，以及與台灣的家人分享廚房點滴，之後進而走上專業攝影師一路。攝影風格多 以 自 然 光 捕 捉 食 物 影像， 著 有《 那 一 刻： 我 的餐桌日常：食物攝影師的筆記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