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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6

January 2024

人物專訪

16 January 2024 / 人物專訪 /

一切都好一切將好,即使是推著大石的薛西弗斯—專訪林生祥

文|Peas Lin、攝影|Rafael Wu、圖片提供|林生祥

在2022年一篇篇的訪談中,林生祥常提到自己如反覆推著大石的薛西弗斯,說到專輯《江湖卡夫卡》裡的歌曲〈 ばか(Baka)〉就好似自己,那時的他剛經歷許多生死離別以及疫情時演唱會一再取消,好不容易重辦卻又遇劫,彷彿人類活著就是一再經歷永無止盡的困頓,在迷霧裡蹣跚前行太久,背負太多不可承受之重,他的心頭也有濃重烏雲籠罩,「這幾年就好似不斷地在學習重新做人」,對這段時期他忍不住這樣感嘆。

生命的重心是母親與女兒,因為她們人生暫脱困苦

來到今年,林生祥開始安排各種小型巡演,來的人多是老朋友老樂迷,與大家講些閒話、聊聊日常,心境逐漸走出臨暗時刻,他說會想舉辦這種規模的演出,其實都是觀察他暱稱「林董」——林生祥母親的每日生活裡得到的想法,他說林董幾年前摔過一場,也許心境開闊,身體意外地恢復快速。退休之後的她閒不下來,騎著機車每天依舊忙碌不已,下午常常就突然出現在林生祥家前的小田,做些農務以後又匆匆離去,林董能言善道,卻從不說人八卦,她是所有人的開心果,所到之處常常是談話的中心,人們總想與她聊上幾句,就連鍾孟宏導演來他家拜訪,也一定要去找林董說說話。


第一次拜訪林生祥是四年前,當時林生祥剛幫《陽光普照》做完配樂,然而訪談間句句不離女兒「阿kiki」,阿kiki是他的陽光,有她的日子都被照亮,如今四年過去,阿kiki卻已上完國中,才剛高中開學到高雄市區上課住校,這也許是林生祥「生命中不可承受之輕」,話語間他難掩想念,他看了一圈圍繞在家附近的田與遠方的山,眼神才回到當下,提到自己花了好長時間適應,至今也沒有調適得很好。

兩人經常通訊息,就連阿kiki說起想念家裡的壁虎叫聲,林生祥第一個想法都是要抓幾隻去放生在學校宿舍裡,直到想想可行性太低才放棄。不過阿kiki社團選了熱音社,這讓林生祥又有另一種動力,女兒決定學電吉他,他馬上問朋友哪支琴、哪個音箱最合適,說到這林生祥臉上開出笑花,指著家裡角落一把湖藍色嶄新吉他與我們分享,過沒多久,音箱送到他又立刻起身去迎接。關於阿kiki的一切,是林生祥最熾熱的內核,在這些時候他好似脫離了宿命式的悲劇,因為心定而暫卸沉重的輕盈。

林董是林生祥對媽媽的暱稱,林董愛喝酒愛交朋友,但習慣農村生活總閒不下來,林生祥拿起林董隨身攜帶的小刀,有這把小刀林董什麼都能做,連剖魚都沒問題,笑說這樣誰敢惹林董。

不再稀有的母語創作,不再憤怒反叛的年歲

阿kiki離家了,林生祥回鄉卻已超過二十年。他與女兒一樣,當年是為了唸書離開家鄉,後來留在台北工作,他說:「我從來不認為自己屬於台北,回家對我是很自然的事」,心之所向是故鄉美濃,返鄉沒有掙扎與困苦,成年過後他又回到林董身邊,說起以前做音樂時,他還是滿腔憤怒的青年,社會上的不公不義他要用自己的聲音發出轟鳴,沉重地說:「我認為創作者還是有責任,要為社會上發不出自己聲音的人去說話,讓人們注意到。」彼時他最討厭人家「良心的建議」,他笑出來說:「那時一直有人告訴我,生祥啊,你怎麼不用中文創作,這樣才會有更多人聽得懂啊。」這些話語他聽得厭了,使用母語創作在當時是少見的事,台語客語創作者好似稀有物種,需小心呵護,如今卻不是這番光景,年輕一代音樂人、樂團用自己母語創作出各種樂風的作品,這讓林生祥又露出笑容,「我覺得這樣真的很好,大家都用自己的母語做不同的東西,黃子軒、米莎、邱舒都很厲害,百合花的奕碩他們對於傳統樂器的理解甚至比我還深,彼此都做屬於自己的,大家一起讓母語音樂有了好多面貌。

面對這一波接著一波而來的後浪,林生祥顯得寬坦,各年齡層都有自己的創作課題,彼此呈現的都是不相同的生命風景,「就像我說的,大家都在做只有自己能做的,我到了這個年紀,就會寫到我的孩子、我的父母,因為這是我的歲數在面臨的事。」

隱身幕後的電影配樂,扛起新挑戰的年紀

近年他總是想,自己其實並不愛到台前面對群眾,可是作為歌手就必須把自己推出去,所以他接下來的工作更多都是電影配樂,他調皮地笑,說起電影宣傳時一定是先主打明星,就算首映會也都很後面才會提到配樂林生祥,可是接著講到電影配樂的工作,他收起了笑,「做電影是馳聘想像力的地方,做電影是面對不同生命的理解,這個藝術媒材經由劇本、演員、導演透過虛構來架設出一個逼真的世界,而且那個真實要真到讓觀眾能共情、共感,不過電影就是會讓我思考我自己的生命經驗還無法抵達的地方。」他接著說明,做配樂也是敘事的一部分,到底要選擇什麼角度,音樂該是條明線透露情節走向,還是一條隱身在劇情之後幽幽的河,「我會形容配樂有時像是搶匪一樣,有時卻是個小偷,這真的很難,選擇性有太多了,電影配樂就像是大海撈針」,他描述電影配樂的角色,是要跟觀眾建立他們在看電影時,用聽覺也能理解的音樂上的連結。

「試試看吧。在這個年紀我知道了很多事情,經歷了很多悲歡離合,有更多的角度去看待人生了,在電影上能不能做得更為傑出呢?我不知道,這對於我來說,也是很大的挑戰。」於是,把自己打掉重練學著重新做人的林生祥,決定又要來扛不一樣的石頭。聊到做音樂、做演出,林生祥就提到這好像是種循環,可是他不再將薛西弗斯推著大石的反覆視為一種懲罰,也許更像是考驗,他持續地創作、演唱,有時也會想為什麼這些勞務一再重複?人生是否就是陷在這些迴旋裡?可是隨著今年到各地的小巡演,他把自己心結漸漸打開,又走到新的化境,「事情會一直來,可是我想,一切都好,這不是說遭遇的都是好的,而是無論遇到什麼,最終這些都會好的。我看著林董,我就感到,老天爺是會眷顧勞動的人的。」在這時,無止境的苦勞並非命運的牢籠,而是為鑿開人生打穿這漫長隧道的努力,而這一切,上天都看在眼裡,於是,一切都好,終究都好。

|當創作靈感來臨時,你會怎麼趕快記錄?|

其實我會將創作集中在特定的時期,如果不是在密集創作的時候,靈感來了我也就讓它走,可是當我投入於創作時我就像變個人似的,有什麼我就趕快記下來然後開始寫歌、錄音,有時家人朋友都不理解那時的我,就好像《江湖卡夫卡》裡想說的卡夫卡《變形記》那樣的狀態,你的外在變成了一隻巨大的蟲,而最親密的家人也看不懂那堅硬的外殼之下依然是你。

|最喜歡故鄉美濃的什麼?|

林董的晚餐。這是只有在美濃可以吃到的,我每天都會和我太太去林董家吃晚餐,如果太晚到,她就會念我們,「鼻子壞掉了嗎?怎麼那麼晚才來?」是在說我們沒有聞到味道嗎?她最近做了「茄苳樹葉燉豬腸」,因為我最近到處巡演,她說這可以潤肺,這道我吃了之後實在很難忘,茄苳樹葉要用嫩葉,所以她就騎車到處去搜集,然後豬腸她就是有辦法燉到軟嫩不乾柴,我十月初去了台北好幾天,回到美濃之後吃到了這道菜,才真的有回家的感覺。



PROFILE
林生祥|Lin Sheng Xiang

林生祥有很多頭銜,是歌手、樂手、作詞人、作曲家,近年也是配樂家,在學期間就成立樂團,大學畢業後回美濃組成交工樂隊,致力於鄉土樂曲的創作與彈唱,曾獲得多次金曲獎殊榮,與夥伴鍾永豐創作過《我等就來唱山歌》、《菊花夜行軍》、《臨暗》、《種樹》、《大地書房》、《我庄》等等專輯。2017年林生祥與王昭華合作《大佛普拉斯》電影片尾曲〈有無〉,獲得金馬獎最佳原創電影歌曲、金曲獎最佳單曲製作人。2022年推出最新專輯《江湖卡夫卡》。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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本文出自恆隆行hence,雜誌第二期,會員可至全台恆隆行專櫃及恆隆行概念店zonezone索取紙本雜誌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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