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打開怡安的食器棚】喝蓮子湯時的那只翻口小碗

芒白還沒出現的初秋，各式各樣白色系的食材，已經先現身市場中，鋪陳入秋的氣氛了。新鮮銀耳的霧白，甘露梨的甜白，茭白筍的鮮白，和那一位，新鮮蓮子的鵝白。

有新鮮蓮子出現時，總是令我很振奮。大概就像，看到草莓季回歸那樣的開心。

咦？蓮子會讓人這麼期待嗎？

會，新鮮的蓮子，很會。七年前，台東池上的朋友帶我去偷採大波池的蓮蓬，回來自己剝出新鮮蓮子，淺煮一嚐。哇，太驚艷了，如芽似筍的鮮脆口感，一洗我過去對她很粉很渣口感的印象。跟以前在蓮子湯裡嚐到的，根本是另外一個人。自此我就好期待，每年夏末秋初的蓮子季節。

我猜想新鮮蓮子口感不同的魅力，有洗一波鐵粉出來，所以看到家附近的市場裡，直接出售蓮蓬讓人回家自己剝時，莞爾笑出來。

這下不用去大波池偷摘了。標榜新鮮白河蓮子的菜攤，除了一邊現場手剝蓮子以茲證明有多新鮮，直接讓人秤斤抱回蓮蓬回家動手剝，竟也成為一項賣點。

我雀躍的順從了，帶回四顆蓮蓬頭（不是洗澡那一個）。

剛摘下的蓮蓬是深綠色的，然後逐漸氧化變成紫黑色。剝開蓬鬆豐軟海綿狀的它，一顆顆綠色鼓鼓的蓮子，就藏在裡面。

剝蓮子是細工啊。先除去鮮綠色的脆殼，再摩挲掉一層透白薄膜，最後刺一下帶著猶太小帽般的蓮子頭那邊，草綠色的苦苦蓮心，會從另一頭噗滋地跑出來，才算完成。

才剛收集到一小把蓮子，還一堆躺在蓮蓬裡沒接生出來的蓮子寶寶呢，我就迫不及待地燒滾半鍋甜甜的糖水，把親手剝好的新鮮蓮子，像燙青菜那樣的燙煮 下，生怕傷了它的青脆那樣，速速快手熄火端出。

明明在這個仍未涼下來的燠熱天氣裡，慢慢把蓮子湯冰鎮，涼涼的喝，才有風情。我卻心急地想要一親季節中第一回得手的鮮蓮質地，急呼呼的要在滾燙的甜湯裡嚐。

但前人太聰明了啊，早有為我這種貪嚐又貓舌的孩子，做了許多飲食器皿上，美麗又有智慧的設計。

快端出翻口小碗與調羹。

口緣循著一道弧線，微微向外打開的碗，有著陌生的名字：翻口或撇口碗。但你一定很熟悉，「啊我知道，就是清宮劇裡面喝藥的碗。」對對，沒錯，通常還帶有小巧的碗蓋，配合著劇中全妝宮廷貴妃的長指甲，喀滋喀滋的在碗面滑動，把碗中盛著茶葉或中藥材撥開，徐徐就口服下。

這種小碗通常不大，左手的虎口打開，剛好能服貼在中指到拇指之間打開的漂亮圓弧線之間，輕巧拾起。

等等，但我那碗蓮子湯，燙….燙得很啊。

這就是翻口美妙之處了吧。向外緩緩拉升打開的圓弧口緣，遠離了碗央的高溫熱度，賜出一圈容易拾起，也容易就口的碗緣。不怎麼燙耶，竟然可以優雅的扶起碗。

啜飲熱茶的時候，碗中熱茶順著翻口，滾滾來到唇前時，和直口或敞口的茶杯比起來，通常比較不會太直接太兇猛，而會被這片弧形翻口鋪成薄薄一層，優雅的入口，不容易燙到，能趁熱品味那瞬息萬變的美妙氣味。

不過喝蓮子湯的時候，不直接就口，要拿那一只，調羹。

現在沒有人說調羹了好像。小型的瓷質湯匙，不是西式的那種圓頭大湯匙，橢圓或菱形的平底匙身，長長的匙柄，彎彎地向上拋物線翹起，是專門配合這樣的小碗，嚐羹品粥的啊。

故宮之前常設（現在好像收起來了）的康熙宜興胎畫琺瑯的一把調羹，就是這樣小巧而美妙的線條，遠看好像一隻Ferragamo的高跟鞋一樣。

最容易找到這樣調羹的地方，就是傳統的五金行，一把十元，卻留著清宮器皿的設計線條。

若說跟美味搆不上邊，我就不會說它美妙了。調羹之所以美妙，就是可以平平的探入翻口小碗之中，不需要傾斜碗，不需要費力，就能順順撈起碗底的月亮，啊，不，我是說蓮子。夠深的匙身，穩穩地把蓮子乘載好，向上起飛到唇邊的旅途中，都不需要戰戰兢兢，好拿。

康熙的高跟鞋，喔不是，是調羹

在故宮展出的漂亮翻口杯，有美味的秘密

好啦，翻口小碗和調羹，一直非常妥善，敏捷又優雅地掩護我的心急，但蓮子到口啦，我毫不掩飾唰滋唰滋的大口嚼了起來。太脆嫩了吧，好喜歡這樣齒間輕輕一碰就分開的口感，不粉不渣，水靈活潑的。沒有嚼了半天還沙沙在頰間的澱粉感，更多的是嫩芽蔬菜的口感。

喝蓮子湯的時候，我喜歡翻口小碗與調羹。尤其著迷於，瓷質調羹觸碰碗底，發出清脆鏗鏗的空靈跫音。

鏗啷，鏗啷。所有心急與躁進，全都在這風鈴般的聲音中，緩和下來了。


【飲食作家 盧怡安】

喜愛動手做菜，也對器皿著迷不已的人。在不同季節裡探索著經典的、新奇的食材，也為廚房、餐桌換上符合時節的那些，或傳統、或現代的道具、器物。喜歡上傳統菜市場搜羅時鮮，也愛上網訂來難得的鮮物。鍾情許多當代器物作家，也在雜貨五金行裡遇見許多可愛好用器物。

著有《秋刀魚一條半》、《秋刀魚變溫柔了》。現在開始每個月固定在這裡，與大家分享季節裡的美味與器物。

IG：milliototo。